達賴喇嘛:身是最高的山,腳是最長的路
《逃亡》
神諭仍是西藏生活重要的一環,神諭的目的不單有預測未來,
在某些情況下,他們充當治病者的角色,其所主要的功能還是幫助人們修習佛法。
Q:當您決定從拉薩逃亡,是否透過祈禱幫助自己做出判斷?
A:許多時候在未做重大決定時,內心總是焦躁不安,一旦拿定注意,
就不需感到遺憾,也不用擔心後果,因為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。
1959年3月17日,西藏的情勢很不明朗,我別無他法,只好禱告。
通常在做重要決策時,我會盡可能地採納雅言。如果還有矛盾之處,
我會請教「涅沖神諭」(西藏涅沖寺的神祇金剛扎滇,
被認定為達賴喇嘛的個人護法之一,每有重大事件,
祂就會附身在靈媒身上,以近似扶乩的方式傳達神諭。)
每次降神都必須耐心等候,祂像一位古代長者,
個性孤傲又嚴峻,令我驚訝的是,那天祂的指示前所未見的激烈:
「快走!就在今晚!」祂清楚地描繪出逃亡的路線,
然而我並沒有立刻決定逃亡,最後我再透過靈修的方式,
專心一意地進行審視全局,才決定服從神諭。
離別前,我來到供奉大黑天的佛壇,推開厚重的大門,
一群和尚正在誦經禱告,許願油燈綻放光明,
糌粑在祭壇的盤子裡、宗教壁畫隱隱晃動……。
一位和尚敲起銅鈸,那樣的聲音讓人心靜;
另一位和尚吹出悠長而哀傷的號角聲。
我獻上一條白絲的哈達,代表贖罪以及回來的意願,
那是傳統西藏的告別儀式。默禱後,我讀了幾分鐘的佛經,
對著「建立信心與勇氣」的章節低吟良久。
離開佛壇,我在平臺上走了一圈,遙想平安抵達印度的情景,
想像重回西藏的情景……。
Q:您是以什麼樣的心情離開家鄉?
A:當然是很悲傷。因為藏人非常信任我,對我有許多期待。
那晚,我無法帶走太多人,包括我的喇嘛護衛、其他喇嘛,
還有清潔人員。他們對我非常忠心,我也視他們是朋友,
把他們留在西藏,讓我非常悲痛。當時我有預感,
西藏的局勢會在我離開後急轉直下,但我還是得離開。
漆黑的夜,不能開手電筒,只能依靠月光行走。 另一個讓我非常悲傷的是,一路上護送我數百位之多的護衛及西藏政府, 在跨越藏印邊界時,我們彼此道別,我知道折返西藏時, 他們勢必會跟緊追在後的解放軍產生衝突,甚至因此犧牲生命。 想到此,我就覺得十分哀傷。 「出家」等同於「離家」,請問何處是您的家? 是誕生在安多省的農家?拉薩的布達拉宮? 還是此生停留最久的印度達蘭莎拉?還是……觀世音菩薩的淨土? 一旦成為僧人,就必須遠離世俗的家鄉, 因為那是修習「出離心」的功課。從這樣的角度來看, 對自己的「家」就不會那麼執著。 所以有一天我們要取得「某種程度」的自由, 肯定會重回故土與故人相聚。身為佛教的修行者, 我對不同種族的人,都一視同仁,我一直都準備好要回鄉, 只是五十年來,我居住在印度這樣一個低海拔的國家, 加上年紀老邁,回西藏後,如果住在高海拔的城市拉薩,或許對身體會造成負擔吧。 是否經歷過自我認同的危機,或者無奈地背負如此重責大任? A:我一直認同自己是個簡單的修行者,那就是真正的我。 達賴喇嘛是人為的制度,只要人們接受達賴喇嘛, 他們就會接受我,但我內心深處,一直把自己視為出家人, 甚至在夢中,所以靈性或宗教的生活, 是我所大感興趣的事,我仍想多學習。 那是很大的責任,這並非我自願參與的活動, 而是西藏人民對我的希望和責任,要求我必須完成的任務。 神聖不可高攀、親近的達賴喇嘛。 對於中共,您不斷重申不支持西藏獨立,也要求信眾修持菩提心, 希望流亡的藏胞不要恨中共,而這樣的慈悲心如何修得? 我們只有從為你製造問題的人身上才能習得! 這是測試自己的黃金時刻。沒有苦難時, 我看起來像個聖人、好修行者,但真正的考驗是, 當你面對苦難,能否平靜、忍辱負重。 修行人要切記,有時候我們可以對敵人的「行為」生氣, 但不能對迫害我們的「人」動怒。 以這樣的方式對敵人修習慈悲心,並試著阻止他們的惡行。 逆境可以轉為順境。 一位被中共勞改二十年的修行人告訴我, 那段日子是最有利修行的時候。然而要整個民族都這麼做很困難, 如果真的做得到,世界就不會有任何難題。 到找到新家園的喜悅。此外,透過與各種人物交談讓我獲益匪淺, 無論是宗教人士、政治家、自由鬥士,還是商人、科學家、各種病人等。 我會把它拆開,看看裡面藏著什麼祕密, 因我好奇模型汽車為何會走動。就算到現在, 有人拜訪我,我總是好奇地請教他們,問商人經濟商業的問題, 問科學家科學領域的研究,問宗教人士他們的靈性傳統與靈性經驗……。 遇見一個人就增加一分知識。 我更堅信我們要更努力地覺察、開發內心的價值,例如慈悲心。 因此我所到之處都會跟聽眾清楚地指示,發展物質有其重要性及必要性, 科學及科技的持續發展,對人類來說是件好事, 但還必須把更多注意力放在開發我們內在有價值善的思想, 如此生命會變得更圓滿。我們不能忽略,要成為一個快樂的人, 必須擁有利他的心,因為內心對他人的熱愛,才會產生自信, 而自信會帶來更多決心與意志力。 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,為何還能笑得那麼燦爛? 都是輪迴(婆娑世界)的本質。當你用這樣的態度來看待悲劇, 就會愈挫愈勇,即使是再大的悲劇、痛苦,或困難, 都會激發內在更大的力量與意志力。就能夠在安心上發揮很大的作用。 我想很多西藏人,以及我的兄弟姐妹,因為抱持那樣態度, 所以能夠笑口常開,或許是我們父母流傳下來的基因吧!哈哈! 有時候能從中發現一些正面的事,心態會更加平衡。 以我個人的經驗來說,無論是佛法,還有部分心理學家, 基本上都認同心態調適的影響力。 以憤怒為例,當你憤怒時,會覺得所憤怒的對象非常可惡, 然而其實其中有九成的可惡是自己內心的憤怒所投射的, 所以當你減少憤怒,或是起慈悲心,可惡的對象就會變得相當可愛。哈哈! 心有了正確的態度,就不會有那麼多讓你覺得痛苦、 壓力的情緒,當你能夠悠然地面對一切,雖然不容易辦到, 卻也是唯一的方法,讓你能夠開懷大笑。(文字整理:楊雅亭)
被俘虜的念頭令我恐懼,那時我們必須經過解放軍的駐紮地,
Q:您兩歲被認定轉世,從此被迫離家。以我們來看,
A:有句西藏諺語:「任何一個地方,讓你覺得快樂,那就是你的家。」
然而擁有「自由」很重要,沒有自由,就無法充分發揮創意,
Q:背負著西藏未知的未來,與無數流亡藏胞的精神寄託的您,
至於政治方面,我只有些許經驗,對於沒相當準備的人而言,
如果五十年來我一直留在布達拉宮,我依舊會是那個心胸狹窄、
Q:流亡半世紀,西藏文化與宗教在快速漢化中急遽消失,
A:如你所言,沒有苦難的修行者就沒有機會修習安忍或是包容。
Q:所以您認為現在西藏正面臨一種修行的契機?
A:西藏有句諺語:「把惡轉成善。」對修行者來說,
Q:那麼您認為自己通過「感謝敵人」的考驗嗎?
A:應該通過了吧。流亡五十年,我從無家可歸的失落,
小時候我的好奇心就強,每次有人給我玩具,玩一陣子後,
累積五十年的經驗,觀察世界重大的事件(如恐怖攻擊事件),
Q:面對困境,我們通常很難笑得出來。而您與您的同胞經歷那麼多困頓,
A:從宏大的觀點來看,人生的悲劇、艱難處境,
所以每當我聽見壞消息,我會從另一個角度來看,
懂得「善用其心」就能帶來很多便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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